※封面圖片來源台電
革命前奏曲》能源安全靠控制需求、提升自產能源
不是靠核電 ……
文：徐光蓉教授/媽盟常務理事
5月17日核能三廠二號機運轉滿40年，運轉執照到期，正式停機準備除役。停機前核能僅提供全台不及3%電力，停機減少的發電量很容易由其他電廠補足。
但仍有退役將官重複擁核者嚇唬民眾的說辭：萬一台灣海上被中國封鎖時核電仍能供電，可以避免全台陷入癱瘓，不應廢核…等等。這說辭部分正確：台灣能源幾乎完全仰賴進口，如果來源被斷絕，所有社會經濟活動將遭受嚴重打擊。不過，要解決可能被封鎖的困境，必須靠抑制需求成長與提升自產能源比率；想依賴同樣是進口的核電，不只無助於減輕威脅，還可能成為衝突時被攻擊的目標，徒增維繫國家安全的複雜程度。
核三廠二號機除役前，只供應不到3％核電
長久以來，台灣的能源政策只重視價格與業者需求，無視自產能源對國家安全的重要。台灣早年產煤，當時因能源需求低，除供應電廠發電外尚有剩餘外銷。到了七O年代初，價廉且使用方便的進口石油逐漸成為最主要的燃料。1973年1979年兩次石油危機，原油價格一夕間上漲數倍，能源供應短缺導致各類民生物資饋乏；為減緩中東政局對國內社經活動的衝擊，改以煤作為發電的主要燃料，還曾短暫地促使自產煤量增加。
然而，八O年代多起重大煤礦災變，價格又無法與進口煤競爭，2000年台灣關閉最後四個煤礦礦場。從此，除了有限的水力發電外，台灣能源幾乎完全仰賴進口，進口能源依賴度由1985年88%，上升至2000年超過97%，從此居高不下；最近三年因再生能源發展略有成效，進口能源依賴度下降些許，2024年為95.6%；根據世界銀行資料，2022年台灣進口能源依賴度排名高居全球第十。過度倚賴進口能源讓台灣持續暴露在國際能源價格波動與供應是否穩定的風險中。
能源需求不停上升，花費愈來愈高。除了石油危機期間，二十世紀台灣每年進口能源花費都在4%GDP以下。二十一世紀起，國際能源價格波動頻繁，進口能源從佔GDP比例從3.9%上升到14.9%再降回4.4%。2022年俄羅斯入侵烏克蘭，能源價格飆漲，台灣花10%GDP購買能源。從1984年至今，台灣能源供應增加3.4倍，用得愈來愈多，能源花費負擔也日益沉重；根據美國中情局統計，2023年台灣平均每人能源消耗排名全球第18。那些部門耗能最多，使用都合理嗎?
2008年台灣以15.8%GDP購買進口能源
2010年以前台灣官方統計資料顯示，鋼鐵、石化、水泥與造紙等「能源密集工業」每年耗費台灣總能源的三至四成，但僅貢獻約4%GDP，或更低。2010年以前經濟部能源局舊版能源統計手冊中顯示，2008年台灣以15.8%GDP購買進口能源，其中35.5%用於高耗能產業，但這些產業僅貢獻2.9% GDP；明顯不合理的能源浪費！
馬政府於2011年修改統計方法，把石化業用作原料部分──接近總能源的三成，抽離「工業部門」消費欄；2021年起，「能源密集工業」數據從官方統計資料中消失。數據消失或修改成不像過去那般離譜，但實際能源密集產業的耗能狀況並沒有改善，再加上近年蓬勃發展的電腦通信與視聽電子產品業，能源消耗已經與傳統高耗能產業不相上下。只增不減的能源需求，顯然無法永續。
分散進口能源來源可以降低供應不穩定的風險。價格便宜但沉重的煤，從鄰近的國家進口比較合算，目前台灣近八成的煤來自澳洲與印尼。許多人可能沒想到，中國一度曾是台灣煤的最大供應來源，2004年提供台灣四成以上的煤！後來因為中國國內能源需求大增，煤出口銳減，從出口國變成全球最大的煤進口國，來自中國的煤也減至微不足道，讓台灣幸運地擺脫對中國能源的依賴。不過，台灣能源政策缺乏國家安全考量，讓人難以置信。
核能物料台灣只能由美國供應
中東地區一直是台灣最重要的原油來源，但自2017年起台灣開始從美國進口原油，且量逐年增加，2024年美國原油已與沙烏地阿拉伯相當，各佔進口量三成。早年的天然氣幾乎完全由印尼與馬來西亞提供，已被卡達與澳洲的天然氣取而代之，而美國的液態天然氣，也占了一成。波斯灣區產的油與氣，必須通過阿曼與伊朗間的荷姆茲海峽運送，不時受周邊國家政局變化干擾，風險高。台灣原油與天然氣供應來源改變，降低遭受中東地區政局變化的衝擊，卻另外增加對美國能源的依賴。
核能物料台灣只能由美國供應。根據立法院通過的「台美核能和平利用合作協定」，核物料與核能技術只能由美國提供，如果尋求其他來源，他國必需先與美國簽訂售台之合作協定才能提供。以2012年核二廠一號機反應爐底座錨定螺栓斷裂為例，美國奇異公司更換其中六顆有瑕疵螺栓，要價三百萬美金! 這就是獨門生意。
台灣想避免進口能源供應被封鎖的可能，應該師法丹麥的能源政策。七O年代的丹麥，九成以上能源依賴進口原油，情況與台灣相似。1973年石油危機迫使丹麥人提出新的能源政策：透過課徵能源稅以提升能源效率並抑制能源需求；開發自產能源，包括風力發電與北海的油、氣探勘。
丹麥經濟成長80%，能源消耗只增加14%
能源稅收入成為多項基礎能源建設的財源，即便在國際能源價格低廉時，丹麥政府仍維持國內高能源價格，讓民眾維持節約能源的習慣。強化建築絕緣，丹麥政府除了提供補貼與優惠外，並規範建築物出售前必須測量能耗，讓建商與住宅擁有者瞭解建築絕緣的重要，大幅降低住宅能耗。控制需求與開發自產能源讓丹麥在1997年達到能源自給自足。隨著北海油氣產量衰退，近十年丹麥能源有一成靠進口。1980至2009年間，丹麥經濟成長80%，能源消耗只增加14%，CO2排放下降14%。證明經濟成長能源消耗不必同步增加。
過去，依賴他國是有效率的分工，能源進出口就是其中一類分工。不過，最近幾年區域衝突、海權爭議以及日益升高的關稅障礙，國際貿易面臨二次大戰後前所未有的威脅，依賴他國卻可能成為國家安全負擔與風險。目前，全球有四分之三的民眾仰賴進口能源，其中又以中國、南亞、東北亞與歐洲對進口能源的依賴度最高。
2022年俄羅斯入侵烏克蘭，歐盟深深體會能源過度依賴俄羅斯的惡果；2025年初，川普的關稅爭議讓歐盟甚至擔心購自美國的武器是否可能供應中斷，或被遠端操控？開始提高自製率或尋求其他來源。愈來愈多國家開始擔心能源安全，一些謹慎的國家開始擴大自產再生能源取代進口能源，加速電力化以及能源消費以自產電力取代之，希望能避免國際衝突影響國內經濟。
政府應該停止提供優惠與補貼，讓不具競爭力的業者退場
面對變化莫測的國際情勢，現有能源政策難以永續，台灣社會不應該只問「電夠不夠」或「該不該繼續用核電」，應該認真思考如何讓台灣社經體系受國際政治變動的衝擊降至最低。能源政策應以開源與節流為主，提高自產再生能源比重，以及調整產業結構抑制需求成長。積極發展再生能源，包括已臻成熟的風力與太陽光電，與極具潛力的地熱與小水力等，提高自產能源比率，降低台灣對進口能源的依賴，節省外匯，讓財富留在台灣活絡國內經濟。
過去五、六十年來，高耗能產業每年耗用全台三分之一左右能源，對台灣經濟提供不成比例低的附加價值，政府應該停止提供優惠與補貼，讓不具競爭力的業者退場；對於看似無所不能，又超級耗能的AI產業，政府也應該責成其降低自身能耗並協助其他產業節能。運輸部門至少應從燃料稅隨油徵收開始，落實使用者付費。住商部門除了鼓勵使用高效能家電，如熱泵等，應該建立住宅能耗測量標準，鼓勵建物出售前必須提供能耗測量，讓建商與住戶開始重視住宅能耗，也可以間接鼓勵老舊建築節能翻新。相關的措施都應由政府機關帶頭做起，才能瞭解實際作業可能遇到的障礙，並設法解決。
過度依賴進口能源的台灣，不僅時常要擔心中國是否會干擾進口能源供應，要注意供應國與周邊地區的政治局勢，還要顧慮能源價格的波動等對國內的衝擊，要消弭這些顧慮只能靠抑制需求成長與提升自產能源比率解決。核電廠在烏俄戰爭中是被攻擊的目標，萬一情勢緊張時發生核災，只會添增我方困擾，削弱台灣的防禦能力；核電是台灣國家安全的阿基里斯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