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香港核能輻射研究會
圖1:儘管福島安全的宣傳到處都是,但打開電視,接在氣象預報之後的,
就是輻射預報,多處“超標”(來源)(註1)。
福島核災以來,關於輻射污染的說法莫衷一是,為解除大家的疑惑,「香港核能輻射研究會」訪問日本「市民與科學家的內部被曝問題研究會」(Association for Citizens and Scientists Concerned about Internal Radiation Exposures)的成員、渡邊悅司(Etsuji Watanabe)。
圖2:渡邊悅司先生。
顧名思義,「反核公民-科學家組織ACSIR」擁有許多學者成員,如理事長為名古屋大學名譽教授暨物理學家澤田昭二,副理事會為岐阜環境医学研究所所長松井英介,還有專攻遺傳學的前筑波大学教授生井兵治、北海道深川市立病院内科部長松崎道幸等,集結各方專家。這次為我們解惑的研究員渡邊悅司先生,回應時總是論文信手捻來,顯然是學識豐沛的組織。那麼提問如下:
Q1:福島縣設置了一個用中文敘述的觀光介紹網站,上面提供了輻射知識,說明放射線來源有人工也有天然;國際標準是1毫西弗,但照一次電腦斷層就會超過等等,讓人感覺不必太擔心放射線的樣子。又說:「現在福島縣居住空間的輻射劑量已相當有限,空氣中不存在放射性銫,所以也不會因呼吸而吸入放射性物質。」這代表福島已經安全了嗎?
A1:首先,日本反核運動人士和來自福島、關東的核污染避難者強烈呼籲,全球人民都不要相信日本政府那些關於311福島核災所致的輻射及健康問題的言論。首相安倍晉三、日本政府以及福島縣政府都不斷重申輻射核災在過去、現在與將來都不會導致任何人的任何健康問題。他們公然否認歷史上積累下來的放射科學與流行病學的研究結論。在這些方面,日本政府對國內外都一直有系統地進行瞞騙。
讓我們想想福島核災所釋放的輻射量。如你所知的,用來評估輻射量及其對人類健康慢性影響的標準之一是銫137(Cs137)的水平。以日本政府的數據來說(雖然很明顯地低估),福島核災釋放的銫137是廣島原爆的168倍。這幾乎相當於美國在內華達核試場所進行的大氣核試的輻射量。內華達沙漠的核試場及鄰近並非居民區,但日本政府卻建議避核災民重返輻射水平高達每年20毫西弗的地區生活,並利用經濟手段逼迫居民返鄉。
而根據我們的測評,福島核災單是向大氣所釋放的銫137就相當於廣島原爆的400倍。當中約有20%,或者相當於80倍的廣島原爆輻射量,降落於日本土地上。而至今為止,核災除污工作只是將其中的相當於5倍廣島原爆輻射的污染物用大型膠袋裝起來,這些黑色大膠袋如今在全福島已堆積如山。而還有75倍廣島原爆量的輻射繼續污染土地。此外,日本政府現在還計劃於全日本的公共基建項目裡使用那些大膠袋裡的輻射泥土,而這個計劃已經秘密展開了。這意味著有5倍廣島原爆致命輻射將散落於日本各地。
你可以想像嗎?遭受到如內華達核試場的核污染的福島縣,真的是居民可以永久安居樂業之所嗎?真的是外國遊客來欣賞風景的安全之地嗎?你可以想像自己每年都照一次CT嗎?而最新的研究揭示,每照一次CT(受到4.5毫西弗輻射)會增加24%的兒童癌症風險。
日本政府也忽視了輻射“熱粒子”所致的慢性危害。“熱粒子”是微米和納米級的放射性微粒,如果人體吸入或吸收了,可能會造成不同的癌症和其他疾病如心衰竭。我們認為體內遭受輻射比體外的更危險,因為體內輻照離細胞十分近,甚至處於細胞內,這些都會持續傷害DNA和其他細胞器。
日本政府的主要詭計之一,是常以自然輻射與人造輻射進行比較,以此宣傳“低劑量輻射是安全的”。但此邏輯其實在方法論上欺騙了公眾。因為即使曝露於天然存在的輻射下都會有其健康風險,這是再清楚不過的事實。無論是自然輻射還是人造輻射都會有健康風險。而人造輻射所致的風險,在現實中並非用來與自然輻射的進行對比的,而是實實在在地在自然輻射的風險之上再增加了人造輻射的風險,即再進一步地增加了風險本身。
舉例來說,我們用ICRP的輻射風險模型(2007),評估鉀40所致的風險程度,鉀40是自然放射性核素,體內輻照劑量是4000貝可/年或0.17毫希/年。根據此數據計算所得,會導致每年約4000宗癌症和1000宗死亡。因此,如果相當於鉀40的輻射劑量的人造輻射物質進入人體,癌症和死亡率都會增加一倍,即每年8000宗癌症和2000宗死亡。如果根據ECRR模型(2010)——其批評ICRP將輻射風險低估了40倍——評估數字將會高達每年32000宗癌症和80000個死亡(編按:文末註2會提供進一步解釋)。很遺憾地,我們必然得出的結論是,根據福島的情況,它對於居民和遊客都不安全。
圖3:日本外務省把白俄羅斯核災區列為旅遊警示區。
Q2:承上,這個福島縣旅遊景點輻射各級地圖網站又寫道,「日本在事故發生之後,設定了放射性碘與放射性銫的暫定基準值,尤其福島縣還對超出暫定基準值的食品做了流通管制與攝取限制。現在,又重新設定了比暫定基準值還要嚴格的新基準值,超過新基準值的食品均繼續受到流通管制與攝取限制,所以對於出現在市面上的食品,都可以安心享用。事實上,福島縣到目前為止對大約17萬人進行了輻射體內曝露測定,幾乎沒有人被測出含有放射線銫。」這代表我們可以安心享用福島食物了嗎?福島人並沒有遭到體內被曝嗎?
A2:這是日本政府典型的蠱惑人心之舉:含糊不清的表述,缺乏專門的數據,一貫使用空泛的詞彙“安全無慮”,但沒有具體內容支持。事實上,日本政府從沒有公佈那些會顯示國民遭到了嚴重輻射的數據。比如你提到福島縣政府網站上寫道,對當地170000名居民進行全身輻射檢測,只發現極少人有放射性銫。但這種陳述缺乏具體數字,令人懷疑其隱瞞事實的企圖。
而這個數據,幾乎可以肯定是排除了核災發生時,幫助福島核電廠鄰近居民避難的許多消防員或地方政府工作人員。這些人都受到嚴重的輻射。
公民組織一直致力於揭露更多的真實資訊。他們最近督促核廠附近的地方官員公佈其對許多消防員進行過的全身檢查。該數據顯示,2011年,消防員體內銫137劑量有的高達140000貝可。而這些真相只是冰山一角而已,還有大量資訊未能浮出檯面。
至於食物輻射污染方面,日本政府也企圖隱瞞真相。首先,政府的食物輻射劑量標準是100貝可/公斤,對人類健康已極具危害,尤其對於胎兒、嬰兒、兒童和孕婦來說風險更甚。即使核災過去了六年半,日本農業部和全日本許多公民輻射測量站都仍有報告食物輻射污染的個案,雖然發生的頻率已然降低。
日本政府低估了體內輻射的危害。但我們必須考慮兩個重要的因素。其一是不同個體對輻射敏感度的差異十分大,根據大阪大學醫學院本行忠志教授的說法,核素在人體內的生物半衰期,不同人的差異可高達100倍。其二,最近的一些研究也對所謂的生物半衰期下降曲線是否真實存在而提出質疑。根據此模型,日常食物所致的輻射污染可以隨著時間增加而越加集中累積下來。只要每天從食物攝取1貝可的體內輻射(銫137),對人體來說已不安全。
我們的建議是小心福島及周邊地區的食物和產物,而即便如今輻射污染水平據說是普遍下降了,也要避免馬上跳到“食物絕對安全、不用再擔心”的結論。
圖4:2017年8月底,栃木県那須塩原市農産物直賣所的菇類被驗出超標7倍
Q3:除了福島縣之外,它周圍的鄰縣也受到關心,台灣公視曾報導,「周邊縣市如栃木,距離核電廠距離很遠,加上五年來一直實施相關對策,日本國內對栃木縣的安全性疑慮,早已消失。不止栃木縣,群馬當地,似乎也不再焦慮輻射風險。」那麼,是不是跟福島核電廠有距離的鄰縣,在安全上就沒有疑慮呢?
A3:關於福島鄰近縣份的輻射污染情況,你可以參考以下網站:
http://www.gowest-comewest.net/statement/20170825english.html (英文)
這篇文章針對的是東京都市圈的污染,但更為接近福島第一核電廠的枥木和其他東京以北縣份的情況也類似,甚至更糟糕。
圖5:災民團體抗議傳單,依據海上防衛廳等資料,說明「東京、關東圈的汙染也很嚴重。」
Q4:包括台灣公共電視在內,若干港台媒體,介紹了福島與其鄰縣的農夫,對於消除輻射的努力,像是「進行土壤表面的輻射偵測,建立農園輻射地圖。用高壓水柱沖洗每棵果樹的表面,把輻射物質用水沖走。」並說農民的努力,在科學偵測上獲得成果。只是消費者感到不安才會賣不出去。對於日本輻射食物,只是消費者信心的問題嗎?
A4:我們必須提出的問題是,儘管政府在輻射除污上作出努力,但依然未能觸及那些散落了巨量放射性物質的山區。如今這些輻射粒子通過風、汽車、火車、河流、花粉、孢子、焚燒釋放物等途徑,以輻射塵和粒子的形式於全福島及鄰近地區又再擴散開來,重新分佈。參考網址內的各項學術研究:http://www2.jpgu.org/meeting/2015/PDF2015/M-AG38_all_e.pdf
因此我很遺憾地告訴你,儘管你提到這些農民的努力的確很值得尊重,但對於清除食物輻射風險來說依然不足夠。這個問題是客觀地存在於土壤、藻類、植物、房子、建築物、森林、動物和人類身上所帶有的輻射物質,而不是主觀地存在於消費者的情緒和心理上。
圖6:2017年4月底福島森林大火延燒10天後,附近有的輻射監測點,數值上升2~30倍。
Q5:同上,部份台灣媒體也特別介紹了用鉀肥來消除銫的種植方法,還有日本學者像是石井秀樹、五十嵐泰正的推薦,不知您是否聽過,是否有效?有沒有任何疑慮呢?即便用鉀肥消除了銫,但還有鍶的污染,在日本政府對台灣的福島核災宣傳裡,我們未曾聽過,您有任何關於鍶污染的訊息可以告訴我們嗎?
A5:我對你提及的專家並不熟悉,但他們似乎屬於那類批評公眾過於要求“零輻射風險”而阻礙了福島重建的專家。
如你所知,銫的化學性質與鉀相似。因此更高地施加鉀肥的確可以降低植物吸收、集聚放射性銫。降低了銫137和銫134的濃度,因而大部分產物都可以低於政府所設的100貝可/公斤的標準。
但依然存在一些問題:首先,這措施只能部分而非全部阻止銫從泥土進入產物裡;其次,這過程會增加產物內鉀的濃度,因而使某些人體器官如腎、心臟和神經系統的病變風險增加了;還有就是提高鉀濃度相當於增加了放射性鉀40的濃度,故而雖然降低了放射性銫的風險,但卻導致鉀40在體內輻照的風險提高了。
而你問及的鍶,其資訊則較為缺乏,對我們來說搜索它的信息相當有挑戰,所以很抱歉。日本政府和政府轄下的研究機構很少有關鍶污染的報告。
圖7:今年在限制出貨海域抓到放射性鍶(ストロンチウム90、表格綠色部分)汙染破記錄的魚。
Q6:關於輻射標準,日本學者五十嵐泰正(Igarashi, Yasumasa)說,日本政府表示,100毫西弗(mSv/年)以下的輻射對身體的影響並無確認。他所協助的農家,設定了20貝克/公斤標準,比日本政府100貝克/公斤標準更低許多。這表示100毫西弗以下或20貝克/公斤,都是可以安心的標準嗎?
A6:你提到,日本政府聲稱科學證明低於100毫西弗的輻射對人體無害。但這只不過是撒謊或哄騙而已。這個政府的行為真的像大騙子。事實上,許許多多的科學研究已經承認並證明低於100毫西弗輻射所會引發的健康問題。如下列網址裡的論文:
https://ehp.niehs.nih.gov/1408548/
https://www.ncbi.nlm.nih.gov/pubmed/24198200
http://www.bmj.com/content/346/bmj.f2360
https://www.ncbi.nlm.nih.gov/pubmed/22766784
https://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3050947/
https://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2696975/
至於有些農民會私自將食物標準定在20貝可/公斤,我們需要仔細考慮到銫從生物體組織排出的過程。加拿大日籍無機生物化學家落合榮一郎於其著作《從廣島到福島:輻射的生物危害》(Hiroshima to Fukushima, Biohazards of Radiation (2014))指出。
根據Leggett模型,大部分組織吸入銫後,銫濃度在大約十天的時間裡會下降得相對快,而之後則會緩慢下來,濃度變得相對穩定。因此他寫道:銫水平在體內的總體下降情況並非程指數式下降衰減(83頁)。這意味著即使持續吸收很低輻射水平的銫,都會造成銫在體內累積的情況。(順便說,此書可以在下面免費下載)
https://archive.org/details/HiroshimaToFukushima
Leggett模型則可以參考這裡:
https://www.ncbi.nlm.nih.gov/pubmed/14630424
前白俄羅斯哥梅利醫大校長Yury.Bandazhevsky認為,體內的銫濃度超過10貝克/公斤就是不安全的了,因為即使如此低的濃度,都有可能造成嬰兒心電圖異常,新陳代謝紊亂,高血壓,白內障等等。
因此我們可以得出明確的結論,無論是政府的100毫西弗標準還是私下設的20貝克/公斤的食物標準,都並不安全。
謝謝你的提問。
圖8:「反核公民-科學家組織ACSIR」記者會現場。
註1:目前日本全國的輻射標準(空間線量)為0.23微西弗/小時(一年1毫西弗),但福島標準高20倍,為
3.8微西弗/小時(一年20毫西弗),這樣的標準是連國際放射線防護委員會副委員會都說長期並不安全的(下圖)。而且日本標準的計算方式,
學者分析說有很大漏洞。對照圖1,可以看到有些數字超過0.23,甚至是其數倍。此外,
測量方式、結果也被批評說有低估之嫌。且考慮到內部被曝的話,
學者認為標準應為0.11微西弗/小時。
為探究福島現行輻射標準(1年20毫西弗)的合理性,日本朝日電視臺訪問國際放射線防護委員會副委員長。
日本朝日電視台報導,福島人納悶縣內與縣外的雙重標準。
註2:在這裡我們希望有進一步的解釋。於是追問了渡邊先生,問題如下:
您用ICRP的輻射風險模型(2007)評估鉀40所致的風險程度。據我們所知,ICRP是自廣島原爆數據,其標準在定義上,限於人工放射線((ICRP recommends limiting "artificial" irradiation ))。而鉀40是自然放射性核種。
儘管我們知道,人工與自然核種,都是放出A、B、R(阿法、貝塔、咖碼)三種射線,但鉀40在人體內有鉀離子通道(カリウムチャネル)處理,並且控制著一定濃度以下,和人工放射性核種銫137在人體內的情形並不同。如此,這兩種核種,以同一種模型換算風險,沒有問題嗎?
香港跟台灣充斥著天然放射線便沒有太大問題的宣傳,而且鉀離子為人類所需,據說人類又普遍缺鉀,多攝取一些無妨,雖然它當然不是毫無問題的,只是想問,有無針對鉀40風險的研究呢?
渡邊:關於您的追問,以下是我的想法。
1. 您問是否有關於鉀40風險的研究,關於我的鉀40與自然放射線的知識來源是,John W Gofman的書『人類與放射能』(日文版),原著是『John W Gofman, Radiation and Human Health 1981』。裡面的第18章第1節便提到,因為自然放射能而帶來的死亡人數估算。
也包括鉀40的風險(481~483頁)。最好是周邊的人有那本書,或是在台灣的圖書館有原著書或日文版書…。
Gofman很明確地指出,自然放射線本身的危險性,使用自己的風險模型,推估因為地球起源而來的輻射被曝死亡人數,全美國一年有4萬7500件的程度。
其中,鉀40在地球起源的放射線裡,佔被曝量全體的33.7%。
從這邊,雖然是我個人的計算,基於鉀40的被曝,而帶來的死亡人數,全美國一年約有1萬6000件的程度。
現在日本人口約是當時美國的半數,因此日本差不多一年有8000件。
因此,即便是ICRP模型,也能適用自然放射能,假定用它來計算,風險是一年約有1000件(死亡人數),即便這是低估,也絕不會是誇張或高估的計算。
2. 您指出,鉀40在體內會被鉀離子通道處理,維持一定濃度,如您所言。
因此,鉀40的被曝,在體內幾乎都是一樣的,近似於外部被曝的狀況(儘管不是一樣的狀況)。換句話說,我們認為,以ICRP風險模型為前提,人工與自然兩者都是外部被曝的角度來看,不會遠離現實。以上是我為了推估自然放射線風險,可能適用於ICRP模型的理由。
3. 當然,鉀40在導致DNA變異的累積、促進細胞老化等負面作用的同時,在體內也有產生活性氧,促進體內異物與毒素分解的正面作用。我們不能否定,它同時有這兩種作用。我們不能否定,生物進化的結果,就像這樣對鉀40在正負之間的微妙平衡,得以成立的可能性。只是,即便是這個狀況,鉀的負面作用,是必然會發生的。而不是推論成鉀40是「不用擔心」「沒有問題」的東西。
更何況,和鉀40同程度(4000貝克、1年0.17毫西弗)的銫137/134被攝入體內,也絕對不是安全或不用擔心的。在銫的狀況,因為被曝的方式各異,就像前信所述,是不同等級的風險,照歐洲放射線防護委員會的話,是鉀的20~1000倍。
以上,對討論有益的話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