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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圖片：源自網路，《天氣之子》電影劇照
救世主情結與犧牲體系的破除
－談《天氣之子》示範的氣候正義
文／Tony Yen (媽盟特約撰述)
很多人將新海誠的2019年作品《天氣之子》和他2016年轟動全球的《你的名字》互做比較。然而除了一些原班角色客串演出的彩蛋以外，《天氣之子》和《你的名字》對於個人應該如何協助解決重大公共議題的兩種不同答案，可以視為討論氣候正義時的一組對話文本。
警告：本文有《天氣之子》和《你的名字》的劇透，尚未觀賞者閱讀前請斟酌。
在《天氣之子》中，可以看到新海誠在許多方面作出突破，如：將場景細緻聚焦於城市、寫實地呈現社會陰暗面；男主角可以突然掏出一把槍以反抗加諸於他身上的壓迫、而女主角也可以比男主角年輕。
不過，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或許是，這部作品如何否定了《你的名字》中，個人在面對重大公共議題時，所採取的宿命式應對態度。
大家如果還有印象，《你的名字》男女主角靈魂交換的一期一會，奠基在避免千年一次彗星造成無端人員傷亡的終極目的上。這樣的使命自然是偉大且神聖的，但在陰間與陽間界線變得模糊的「神聖時空」中進行靈魂交換的代價，就是男女主角必須將對彼此的記憶留在放置口嚼酒的隕石坑內。
《你的名字》透過優美的歌曲、和考究細膩的畫面，美化了這樣子的犧牲；但是這種「公共災害發生時，由少數一般民眾做出做多犧牲」的處事方式，氣節固然令人動容，卻不是有效改善相關意外損傷的最好辦法。這就好比我們對《車諾比》、《福島50英雄》中各種自願清理核災事故的情操感佩之餘，也不能忘記如果一開始的上級主管能更審慎面對核安漏洞，相關災難根本不應該發生。而這正是《你的名字》中的犧牲情懷被過度渲染時，我們很有可能因而忽略的。
《天氣之子》的男女主角，延續了《你的名字》圍繞著關於「犧牲自我」的道德抉擇。與《你的名字》不同之處在於，《天氣之子》透過男女主角原生家庭的設定，還有他們在東京掙扎求生的過程，寫實地觸及了社會中邊緣個體的困境。我認為這樣的寫實效果有其目的，因為它能強化整部電影主要命題的正當性：當「正常」情況下，主流社會就已經壓迫弱勢族群；則在天災人禍等「異常」發生時，主流社會又有甚麼道德立場要求這些弱勢族群，做出額外的犧牲，以繼續「歲月靜好」的日常？
因此，「晴女」陽菜最後選擇和帆高一起自積雨雲跳下，擺脫為了替世人取得正常天氣而必須擔負的祭品宿命。這樣的選擇，造成東京往後下了連續三年的雨，重現江戶內海；但套用Greta Thunberg（瑞典氣候行動者、Fridays for Future運動初期發起人）常用的說法：人為氣候變遷又不是年輕一代造成的，憑甚麼要將找出解答的責任一股腦兒推在他們身上呢？
《天氣之子》最後選擇的道德立場，當然是很適合從氣候正義的觀點切入做討論的。畢竟這個世界現在正在做的事情，就是透過一個「犧牲體系」，不斷製造必須被犧牲、承擔環境風險的地域和居民，以滿足剩餘人口和地域繼續維持「正常」經濟發展的假象。而如果我們提出解決人為氣候議題的方法沒有根本性打破現狀，而是複製這樣的犧牲體系（比如：無法解決核廢料卻持續使用核能、沒有和地方充分溝通的綠能計畫、將整個地球當成實驗室的地球工程等等......），就算真能部份解決氣候變遷問題，但犧牲體系造成的社會問題不會根本性地消失；當公共災害再次發生時，我們仍會持續把社會中的弱勢族群當成人柱獻祭。
《天氣之子》的結局由全東京一起承擔人為氣候變遷的後果，彷彿在跟我們說：任何以「吃人」為前提的解方，都是錯誤的；當災害變得不可避免時，所有人皆應該共同面對災害、並同理其中受害最深者，而非陷入弱弱相殘的惡性循環中。
值得一提的是，《天氣之子》對於小我（維持自己的小確幸生活）和大我（解決重大公共議題）的衝突，應該不是抱持零合對立的觀點。相關證據可以在片尾帆高重返東京、和陽菜重逢時的場景看到：陽菜即使已經不再是晴女、不再具有控制天氣的能力，她仍然會在不時暗自祈禱，希冀上天放晴。卸除了全東京命運的重擔以後，個人綿薄之力是如此渺小、甚至是毫無作用可言，但這其實才是每個凡夫俗子真正在日常能做的－在己力所及的範圍裡，嘗試帶動自己認為有意義的改變。
《天氣之子》電影劇照
初看完《你的名字》時，我大學剛畢業，準備赴德唸碩士。當時對於影片中捨己為人的情懷，很是感動；然而當我碩士畢業、有更多人生體會時，看到《天氣之子》，才真正了解到這樣不歌功頌德、不強調救世主的行動主義，才是我們推動氣候正義、或任何社會正義議題時最需要的做法。三年的時間內，帆高、陽菜、新海誠都成長了不少，我們不也如此？
[帆高撐著雨傘，獨自走在河堤上]
帆高[獨白]：之前（東京）本來就是片海、這世界一直都是瘋狂的...
帆高[獨白]：所以，變成這樣，不是任何人的錯...
帆高[獨白]：這就是我應該對她說的嗎？
[帆高看見遠處陽菜正在祈求天晴]
帆高[獨白，出淚]：不！並不是這樣子的。那一天，我們改變了世界。我做了選擇。我選擇了她；我選擇了這個世界、我選擇活在這裡！
......
[電影標題浮現]
（《天氣之子》片尾）
**本文撰稿過程中，感謝尤鈺昕小姐協助校對。
**延伸閱讀：當東京成了一片汪洋——《天氣之子》中的極端氣候